从轰轰烈烈的群嘲开始，《如懿传》播放过半了。
一开始，大家话题的中心，落在演员颜值、服装道具、与同题材清宫剧的对比上。而现在，针对剧情的讨论越来越多了。不少人都在着急：女主角吃了那么多苦，为何还是那么软弱，为何还不反击，大杀四方？
如果你想看大快人心的宫斗，那么很可能要失望了。《如懿传》志不在此。如果说《延禧攻略》讲的是步步升高，降服所有对手，爽得淋漓尽致，那么《如懿传》讲的就是幻灭，沉重又苍凉。
种种伏笔告诉我们，周迅饰演的如懿，将品尽帝家凉薄，情场落寞难如意，终至看破世事红尘的结局。
但与此同时，她将获得失败者的荣光。
《如懿传》有很强的宿命感。
宫女想成为人上人，卖主求荣，最后被自己的仆人拆穿；高贵妃为除掉眼中钉，依附上级，结果被上级反过来算计；皇后为巩固势力，伤害他人骨肉，自己却经历了最深的丧子之痛。
她们的命运，让人想起曹雪芹的“冤冤相报实非轻，分离聚合皆前定”，每人都困在自己的执念里，形成悲剧的闭环。
而女主角如懿的执念是什么呢？
故事中的如懿和乾隆，有深厚的感情基础。
前几集因为色调、妆发、演员状态等原因，被很多观众吐槽，但其实非常重要，因为它展示了主人公的少年时代，那里有爱情的证据，也有如懿执念的来源。
他们曾像普通男女一样，有过朦胧的暧昧期，也像许多古典故事里的情侣一样，遥寄相思，浪漫地抒情。一次，两人小别重逢，乾隆说了一句傻里傻气的情话：
“今儿个真巧，你衣裳的颜色，和朕的多么相似。”
说这话的人，与其说是皇帝，不如说，是个沉浸在恋爱中的平凡男人啊。在意对方的小细节，哪怕生拉硬拽，也要寻找二人之间的联系，十分幼稚，十分痴傻，十分真实，又十分动人。
如懿也用一腔真心爱对方。其他女人嫁给乾隆，大多想攀附皇权，谋求实际利益，而如懿的动机很纯净。她最喜欢乾隆对她说，你放心。那代表全然的交付，深刻的信任，诚挚的爱。
然而理想化的爱情，注定要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。比如第五集，如懿遇到外籍画师郎世宁，对方告诉她，西方实行一夫一妻制，如果感情破裂，女子可主动离开。
如懿非常向往，乾隆却不以为然。在他看来，女子应该遵守三从四德。年轻夫妻为此吵了一架。
这是一处极重要的伏笔。此时的乾隆，已经初具帝王气质，作为封建权力的顶端，他注定会成为伦理纲常的最大拥护者，如懿想在他身上寻找爱与平等，必然要碰得头破血流。
后来的岁月里，果然充满了无尽的磕碰。宫中斗争不断，威胁着如懿的生命，也考验着乾隆对她的信任。他们一次次提及“情意”，底气却越来越不足。
故事进行到现在，乾隆已经成长为彻底的君王，变得越来越世故多疑，如懿经历过大起大落，心意未变，也隐隐感到不安。一个个炸弹，在地底埋伏着，等待最后的大厦将倾。
假如抛开时代与身份，那么男女主角的故事，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悲剧：一对年轻人相知相爱，度过白衣飘飘的青春年代，然后结婚生子，成为焦头烂额的中年人，为买房、买车、育儿、婆媳关系吵架，耗尽最后一丝感情。
导演汪俊也曾在采访中说，《如懿传》是一部爱情剧。他在后期盯着剪辑时，发现两位主人公的表演，特别像两口子吵架。
这是大多数人会经历的失恋，离开泰坦尼克号的杰克和萝丝，也终究会变成《革命之路》里的怨偶。
王朔在《过把瘾就死》里，写到过类似的消磨：
“就像童话中两个贪心的人挖地下的财宝，结果挖出一个人的骸骨，虽然迅速埋上了，甚至在上面种了树，栽了花，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底下埋的是什么。看见树，看见花，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。”
而现在，这个埋着骸骨的普通爱情故事，发生在清朝宫廷。于是所有矛盾，都被放大到宫斗的规模，两性之间的不平等，变成绝对的碾压，男方稳操胜券，女方稍有不慎，都可能性命不保。
但如懿不会顺服。各种铺垫表明，矛盾爆发的时刻，她将冒天下之大不韪，主动与丈夫断绝关系，触怒龙颜。
哪怕平凡夫妻，在分手时刻，也会斟酌风险，考量利益得失，但对如懿来说，全部的支撑点，都是爱。当情份耗尽，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。
在等级森严的紫禁城，她大概会被当成不知好歹的傻瓜，但对屏幕外的我们来说，她非常了不起。这不只是因为她的真爱至上——把爱情当作人生的头等大事，是见仁见智的活法——而是因为，她为了贯彻信条，不惜得罪世上最有权势的人。
她主动出击，挑战丈夫和君王，是拥有现代精神的异类，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者。
她的失败，光明磊落。
所以，虽然这部剧有很多缺点，服饰和画面不尽如人意，也不像很多同类作品，给人打怪升级的快感，我还是愿意看下去。
我愿意等待大船倾覆的时刻，看那时的如懿，会如何悲壮，如何英勇。
而且周迅没有辜负这个故事。很多人说，她不适合出演清宫剧，但换个角度来说，她不够古典的粗哑嗓音，恰恰表明了如懿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，音色中的沧桑感，也暗合了故事的悲凉基调。
这些年来，周迅诠释过那么多为爱生、为爱死的角色，她身上的纯净气质，孩童般的本真，热烫的少女心，使得如懿的坚持有了可信度。
如懿拥有的特质是古代女性难以拥有的东西，正常状态下的皇后和嫔妃，必定是活在完全依附男性的世界里，若想反抗，只能伤害其他女性，或者勇敢地自我毁灭。
好在生于现代的我们，有重新洗牌的自由。无论遇到渣男，还是经历了感情的自然消亡，大可慷慨放手。恋爱之外，还有广阔天空。
就像多年前，萧亚轩穿着飒飒生风的阔腿裤，唱着“头发甩甩，大步地走开，不怜悯心底小小悲哀”。
真诚、全心地爱，但如果情已消逝，那就体面离场，这大概就是现代女性遇到失恋之后的虽败犹荣。
